文/月望东山
在春秋战国史中,四大公子是一段不朽的传奇。
这四人都食客数千,然个性不一。孟尝君田文多才却任侠过度,他的封邑到处都是流氓侠客;平原君赵胜被司马迁喻为翩翩浊世之佳公子,却目光短浅,不识大体,度人欠佳;春申君非王室之人,却以才华胆魄入世,赢得一席之地,掌权数十年,却欠缺警醒,被人砍首,落得个凄惨下场。
在我看来,唯有信陵群魏无忌公子,能集其他三人优质才品为一体,建功立业,顶天立地,不欺鬼神,不诈青史,终赢得生前身后名。
魏无忌,魏昭王小儿子。其同父异母的哥哥当了魏王,封他为信陵君。于是,信陵君之名,就叫起来了。
赵国平原君赵胜,礼贤下士只是装样子,粉饰自己。然魏无忌不是,他门客三千,鱼龙混杂,无论贤与不肖,都一视同仁,仁礼尽致。所以,有些门客不辞千里,迢迢远来投奔他。
而又因为魏无忌门客众多,才能辈出,数十年内,没有一个诸侯国敢对魏国发兵无礼。又所以,在魏国,魏王只是摆设,真正有影响力的,是魏无忌。
而事实也证明,魏王之能力,远逊于魏无忌。
这一天,魏无忌跟魏王在下棋。突然传来消息,说北方边境烽火燃起来了,赵国要攻打魏国来了。
魏王当场吓得惊慌失措,准备召集大臣开会商议。这时,魏无忌却抬头,从容说道:“请放安心,赵王不是来攻打魏国的,他只是出来打个猎而已。”
魏王将信将疑,只好坐下,却浑身不宁,心思都不在棋子上。
不久,又传来消息:赵王果然是来打猎的,而不是要攻打魏国。
魏王听得震惊不已,问魏无忌:“太神奇了,你是怎么知道赵王是来打猎,而不是来攻打魏国的。”
魏无忌抬头,带着一丝得意地淡淡笑道:“我的门客已经打入赵国,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会马上告诉我的。”
魏王听得心里一沉,不由惊觉起来。
魏无忌这么个厉害角色,耳目遍天下,如果我将国家重权交给他打理,那他一旦骄横,取我代之的,那不是分分钟的事了?
于是,魏王从此对魏无忌总是防范几分,不敢委之国家大事。
魏无忌有个癖好,总个爱搜寻天下隐士。他的这个美好而光辉的形象,在以下这两个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个是侯赢。
侯赢已经是个七十岁的老家伙了。家里很穷,无以为生,只得在魏国都城大梁的东城门做看守。魏公子闻听此人大才,于是特别来拜见他,想请侯赢到其门下做食客,可侯赢却拒绝了他,不肯接受他的任何礼物。
侯赢告诉他:“我洁身自好很多年了,现在都七十古来稀了,不能因为贫穷而丧失志气接受你的礼物。”
魏无忌只得怏怏地走了。
但是,他决定将这个侯赢纳为门下。为此,他想出一招妙计。
这天,魏无忌在府中摆设酒席,宴请宾客。等众多宾客都坐好以后,魏无忌却突然起身,带着随从驾着马车出门去了。
他驾车到东城门迎接侯赢。
侯赢见魏无忌来请,这次竟然也不推辞了,拍拍身上的破衣服,坐在魏无忌身旁为他空出的尊贵座位,就走了。
行到半路,侯赢突然说道:“我还有个朋友在屠宰场,希望你能绕一下路,让我去拜访他一下。”
魏无忌就听侯赢指挥,绕路走了。
到了屠宰场,侯赢下车,跟一个杀猪卖肉的人闲谈起来。一谈就是许久,侯赢故意拖时间,并偷偷打瞄魏无忌,却发现魏无忌脸容如初,没有愠怒之意。
火侯到了。
侯赢回到车上,跟随魏无忌回府中去了。
魏无忌府上坐满贵宾,都在焦急等待他来开席。等了半天,却发现他带了个穿破衣服的朋友入得席来,并邀请那个破衣服朋友坐上了贵席。
正当众人吃惊不已,不知对方何来头之时,侯赢也不谦虚,大大方方地坐上了贵席,从容喝起了酒。
那一场宴会,让魏无忌名声大噪,亦让侯赢名声大噪。
宴会,侯赢告诉魏无忌:“我来时半路上拜访的人叫朱亥,他也是个世外高人,可没有理解他。”
魏无忌一听,就到屠宰场拜访那杀猪卖肉的。可是,对方从来不搭理他一句,魏无忌极为疑惑。
这个疑惑,直到有一天,终于解开。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派兵攻破长平,再进兵包围邯郸。
邯郸岌岌可危,平原君赵胜紧急向天下发救急之书。于是,魏无忌紧急去找魏王,魏王同意派兵,这时却有人跳出来警告魏王,让他打了退堂鼓。
这就是秦国使者。
秦国使者这样对魏王说道:“秦国攻下赵国,那是旦暮之事,你敢去救,那秦国攻下赵国后,就会反回来打你。”
魏王惊恐,想来想去,只得偷偷告诉领军的晋鄙,你先驻军壁邺,观察观察,不要随意去送死。
就这样,魏军只有远远地观望秦国攻打赵国。
赵国急了,平原君更急。他马上写信大骂魏无忌,说:“我以为以公子之义,能解人之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就算不可怜我,也要可怜你的姐姐吧?”
魏无忌看着平原君的书信,一头沉重。
平原君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姐夫。俩人组成政治联婚,如果此困不解,以后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他可是名闻天下的高义公子,怎么在朋友有难时,袖手旁观呢。
于是,魏无忌就跑去找魏王。
魏王就是不肯松口。
魏无忌也只好请说客去游说魏王,可魏王还是闭嘴不哼。
魏无忌见状,想想魏王是不同意出兵了。只好将门客组织起来,有一百辆兵车,准备前往赵国拼命。
车出东城门,魏无忌把此事告诉守门的侯赢。侯赢淡淡说道,你一路走好。
魏无忌出城几里,越想越不对劲,我待侯赢如手足,他对我前往赵国送死,都不挽留一下,难道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吗?
他带着疑惑,再回到东城门。
侯赢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侯赢给魏无忌这样分析:你这样出去送死,不值得。要智取,把魏王调兵的兵符偷出来,这样就好办了。
侯赢连怎么替魏无忌偷兵符都想好了。魏王宠妃如姬,有一杀父仇人无法找到,一直耿耿于怀,只要把替她把杀父之仇报了,她肯定替你偷兵符。
魏无忌照办了。将如姬的杀父仇人的头颅,送到如姬面前。如姬也爽快地把魏王的兵符偷出来,送给了魏无忌。
可是,问题又来了。
魏国将军晋鄙是个江湖老道的将军,就算是兵符相合,他也可能不会愿意交出兵权。
侯赢似乎又猜到了魏无忌的难道,对他说道:“我把我屠宰场的朋友朱亥带上,如果晋鄙不答应交兵,就让朱亥把他杀了。”
魏无忌去找朱亥,朱亥才第一次开口对魏无忌说话:“你以前对我好,那些都是小礼,没什么用处,现在报答你的时刻到了。”
魏无忌带着朱亥来到了晋鄙军前,那老家伙果然多疑,兵符相合后,还是不肯交兵。朱亥见状,从袖子抽出四十斤重的锤子,一下抡死对方。
就这样,魏无忌带着十万魏军攻打秦军,秦军两边吃紧,抵挡不住。这时,楚国的春申君也派兵赶到,秦国见状不妙,只好撤兵走了。
邯郸就此得救。
偷符救赵,魏无忌得罪了魏王,却得到了赵王及平原君等人的高礼相待。魏无忌不敢回魏国了,叫别的将领率军回国,他就留在赵国度假逍遥了。
魏无忌其实也没闲着,又去寻找隐士。
他找到了两个高人,一个叫毛公,是个赌徒;一个叫薛公,是个卖酒的。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魏无忌找的好像都是中隐,可他的好朋友平原君听说了,一脸不屑,对他的夫人,即魏无忌的姐姐说道:“叫你那个弟弟干点正经事,他整天跟些什么人混一起呀。”
魏无忌姐姐把这话告诉魏无忌。魏无忌很生气,大骂平原君虚伪,瞧不起寒士。说既然如此,我也走了。
平原君听了,惭愧得不得了,连忙摘下帽子谢罪,坚持要平原君留下。
魏无忌还是留下来了。
但是,平原君瞧不起寒士的坏名声也传出去了,平原君属下的一半门客,全投到魏无忌那去了。
就这是做人的境界。
花自盛开,蝴蝶自来。平面对礼贤不止,待人如初的魏无忌,平原君应该羞愧得找块地儿钻下去算了。
这时,秦国获知魏无忌逗留赵国不敢回国,心里顿喜,马上派兵攻打魏国。魏王焦急得如锅上蚂蚁,只好将魏无忌召回国。
魏无忌不肯回。
这时,那个赌徒毛公和卖酒佬薛公出现了。
他们告诉魏无忌,必须回国,建功立业,报答国家的时刻到来了,不要等秦国踏平了祖宗之地,你才后悔不迭。
魏无忌想想也是,立即潜伏回国。魏王喜出望外,让他领兵,魏无忌也不负魏王重望,率军将秦国名将蒙骜打得落荒而逃。
魏国就此得救。魏无忌也就此得到魏王宽恕并重用。
可这时,秦国的使者来了。
他们发现,如果魏无忌在魏国一天,他们永远别想碰魏国。所以,必须离间魏无忌与魏王的君臣关系。
秦王使者告诉魏王,魏无忌在魏国名声很大,听说很多人想拥护他当魏王了。
一直以来,魏王本来对魏无忌的高才名望警觉在心,秦使在旁一说,他就当回事了。于是,派人将魏无忌主将给代替了。
魏无忌就此被闲置。
他抑郁不得志,只好喝酒作乐,以此避世。
四年后,得病去世。
魏无忌死后,秦国再次派蒙骜攻打魏国,一下攻占二十座城池。十八年后,魏国灭亡。
又过了很多年,刘邦当了皇帝。他每次路过大梁,都要停下祭祀公子无忌。魏无忌是刘邦年轻游侠四方时的偶像。为此,他还特别为公子无忌的坟墓专门安排了五户看守的人家。
一代佳贵公子就此消逝,连替他作传的司马迁,都叹腕不已。明代散文家茅坤这样说道:魏公子列传两千五百余字中直称“公子”一百四十七处,太史公仰慕之意溢于言表,无限唱叹,无限低徊,慕公子之行系乎天下安危,叹公子终被废弃不用。
是啊,战国之后,世上再无公子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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