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轻如薄纱
《公主裙子的秘密》
这本书我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三遍，每一遍都有新的触动。书的装帧漂亮得近乎奢侈，内容又那么熨帖，牵牵连连勾起古今中外无限遐思，最后竟有点意犹未尽的不舍。但愿我可以把自己散落一地的想法用线像串风铃一样串起来，挂在老房子的屋檐下，风吹来就会叮当作响。
书的内容分为两部分，如同布的经纱和纬纱。横的是各国与纺织相关的经典童话、民间故事，竖的是纺织的历史——纺纱织布做衣裳，缫丝染色缀花边。纺织的技艺代代相传，许多人甚至相信纺织品具有超自然的魔力，或招致厄运，或带来幸福和生机。
从纺织史的角度重述、剖析经典童话，仿佛给它们披上了一件件新衣，从中走出一个个性格极为鲜明的女性。在书中，我们可以读到和《牛郎织女》几乎如出一辙的《仙女的衬衣》：失去衬衣的仙女嫁给了牧羊人，却在初尝凡间幸福的时候被衬衣带回云端。这个故事的实质，是女人因一件衣服受到胁迫，过上了另一种（未必是她喜欢的）生活。这里的衣服充满了隐喻，暗指几千前来对女子的传统道德规训，被衣服遮蔽的是女性不能自主的意志和身体。
纺织的历史暗合的也是女性的历史。“你耕田来我织布”，中西方都一样。《三个纺线女》《姨妈的三件宝物》等故事都体现了这种角色分配方式。花木兰替父从军后最终还是要回到“唧唧复唧唧”的生活，“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似乎这才是女子的本分。她们织的是日常所需，是自己的嫁妆，也是对生活的一种理解、对未来的一份期许。
我们会通过穿衣打扮识别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服装也因此带上了某种欺骗性。猫穿上靴子，就不再是只普通的猫；阿拉丁穿上商人的衣服，别人就看不出他是个穷光蛋；《魔鬼与年老的织女》中的老婆婆在身体上粘了羽毛，结果把魔鬼都骗了……难怪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有过这样的感慨：“我们的存在轻如薄纱，恍若春梦一场。”衣服成了我们不能承受的存在之轻，我们都容易被衣服所代表的表象蒙蔽了眼睛，看不到生活的本质。
这本书中的故事、历史也与我们的文化相映成趣，会勾起许多联想：从流传民间关于蚕桑起源的马头娘的故事，到改进纺织技术的黄道婆；从《周易》里的“垂衣裳而天下治”，到汉代乐府《古艳歌》中的“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再到《三国演义》中刘皇叔挂在嘴边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从张爱玲的《更衣记》，到沈从文的《中国服饰史》……
末了，锦缎织好了，线头也剪掉了，书里书外的故事也该结束了，张爱玲或许会幽幽地来一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但我想，遇到天晴，把压箱底的衣服和不想与人说的心事晾出来，晒一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