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有时候会莫名感叹。时过境迁，多少悲欢，终究是过眼云烟，随着时间逝去。如今的我对许多事情，都已看淡了，忘记了，然而一提到母亲，却还总是未语泪先流。父母之情啊！难忘！
孙中山说过：“人类常把母亲比作美丽和博大的化身，人类在生育女人的同时，女人也生育了整个人类。”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母亲承载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原始之爱,也造就了众多的推动历史发展的民族精英。
在多数人的心目中，母亲都是一座高高的丰碑。人们常说：“母爱是慈祥的，是宽容的，是朴实的。有了妈妈，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有妈妈的地方，就有了人气，就有了快乐，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温暖的家”。而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就像是一个最艰辛的纤夫，她用她那单薄的身躯和坚忍不拔的意志，拉扯起一大家子的人，也扛起了勤俭治家、相夫教子的责任与家庭重担。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兄弟几个，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能有所成就，和母亲对我们性格和人格上的培育和影响是分不开的，母亲为人处事憨厚，母亲的勤奋努力，都深深渗透进我们的脑海，指引着我们生命的航程不断前进。
母亲去世虽已好些年，但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仍不时地在我眼前浮现。一天早上醒来，坐在床上的我若有所思，神情亦有些恍惚，久久回不过神来，妻子看见我这种有点异样的表情和神态不断地催促我赶快穿衣洗漱，但我却好似没有听到，迟迟未动，仍沉浸在夜间的梦境之中，见此状态，妻子又再三追问，我才醒过神来，给妻子叙述了夜间梦见母亲的情景：母亲踩踏着七彩祥云，感觉就像是传说中的菩萨，但看上去依然是在世时的模样，依旧是朴实慈祥，似在空中向下俯视，又似乎站在我身边一般，还不断地给我叮嘱着什么，我伸手向空中抓去，想托住母亲的身躯，拉住母亲的双手，并大声呼唤着，叫喊着：“妈妈，妈妈”，只看见母亲慈祥的微笑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逐渐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母亲已去世十余年，每每提起母亲二字都有无尽的思念之情和深深地感恩之心。
父母亲祖籍河南，母亲是一位贫苦农家出身的妇女。在我幼年的心灵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作为河南人，且口音未变的父母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爬山涉水来到山西吉县做为落脚点，生活了一辈子，终于忍不住在一次闲聊时问及母亲，母亲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缓慢而沉重的叙述了这一切。原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河南中游地带连降大雨，黄河决口，灾荒遍地，又逢瘟疫遍布，民不聊生，度日艰难的穷苦人纷纷弃家而走，到外地寻求生存之道。极其孝顺的父母虽说也度日唯艰、苦不堪言，但因为固执恋家的爷爷奶奶难舍家园，坚决不让离家出走，也就只好顺从了老人的说法继续留下来，一起相依为命。几个月后灾情越来越严重，老人们也不幸身染重病，全家人在死亡的边沿挣扎着徘徊着，望着颗粒无收、洪水漫灌，连挖野菜都不容易的荒凉景象，爷爷奶奶再三寻思，几经斟酌，迫不得已才把儿子和媳妇叫到床前给他们下了命令：“不要管我们了，带着孩子们也去逃生吧。”望着年迈体弱卧床不起的双亲，善良的父母怎么也不忍心自己丢下父母去逃难，一定要带大家一块走。然而二位老人看着年幼瘦弱、骨瘦如柴的孙子们，眼里噙着泪水，用颤抖但却坚毅地语气说：“你们先带着孩子走吧，我们能扛过去，一定会度过这一关的”。就这样父母一路沿街乞讨，逃荒要饭，最终落脚到这里，安顿下来。也许是孝感动天，留守家乡的老人们竟然也奇迹般的扛过这一劫。七十年代初，留守家乡的老人病危，母亲在儿孙众多家境贫寒的情况下，毅然舍弃家务农活，奔波于两地之间，伺候老人直到病故，为其送终，尽到了一个媳妇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母亲缓缓地叙述着，就像是叙述着一个婉转而动听的故事，但我却在母亲慈祥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生活中的艰辛和不易。由于受封建传统思想的禁锢，母亲当时没有被缠足裹腿已经是相当的福气，也从来没有进过学堂，更谈不上文化二字。然而这并不影响她成为一位伟大的母亲。宽厚、仁慈、孝心、刚毅，这些闪烁在母亲的身上的优良品质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不断地生根发芽。朴素的善恶观，做人的道德准则和标准，也成了我一生的人生理念，以母亲为榜样，也许就是我自始至终干好工作的原始动力吧！
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但记忆却是永恒的，持久的，刻骨铭心的。也许上了年纪的人都还记得五六十年代的苦难日子。当时我们全家七口人，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维持生计，连最低的生活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望着几个弱不禁风、年幼瘦小的孩子乞求渴望吃喝的眼神和奔波劳累工作中的丈夫，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毅然而然的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她先是挤时间纳底做鞋，缝补旧衣，做大改小，而后闲暇之余又上山挖野菜，捡谷穗、豆子及五谷杂粮，捡拾柴火、煤渣、破烂……瘦弱的母亲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来维持家人的温饱问题。后来又外出给人家打小工、提泥包，挣些零用钱以贴补家用，直到掌灯以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再去劈柴、烧火做饭干家务，经常是累的直不起腰来。这就是我的母亲！
那时流行的一句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便是我们全家的真实写照。由于家中兄弟多，常常是老大穿的衣服改一改，补一补老二的又穿，我是顶小的一个，轮到我时早已是颜色退变，补丁打补丁了。所以，从小我就特别羡慕旁人家的孩子有新衣服穿。记得有一次，母亲又拿着补好的衣服让我试，一看到又是那破旧不堪的旧衣，我满腹委屈，撅着嘴不断地哭着、闹着、喊着：“不穿旧的，不穿旧的”。母亲并未生气，而是把衣服放在炕沿边，默默地凝望了我半晌，蹲下身拉起我的手温和而又慈祥地说：“你看，我已给你缝补好了，先这样穿上吧，既合适又好看，等过年时，妈妈肯定不让你穿旧的了，一定给你置办一身新衣服，让我娃高高兴兴过新年。”我一听这话连忙破涕为笑：“当真，不许骗人。”“不骗人，妈妈说话从来都不骗人的。”那时我还小，并不懂得母亲的艰辛与不易，只想着能穿上新衣服就是最大的幸福。为人父母后才知道做父母的艰辛，天下哪个父母愿意让孩子凑合一件旧衣服，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穿上新衣服！只是生活所迫，万般无奈，母亲心中的苦，我当时根本不能体会。现在想来，满是懊悔，要是如今还能穿上母亲亲手缝补的衣服，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大哥、二哥年龄偏大，我们下面仨兄弟是挨着的，一个比一个大两岁，小时候总是特别淘气，经常给家里添麻烦，三天两头不是因为打架就是因为其他，每每总有邻里找上门来说不是。记得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几个玩耍又和邻居家的兄妹三个厮打起来，衣服也撕了个破烂，对方父母还找上门来大吵大闹，不愿了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母亲，当时静下心来很客气地给人家又是说好话又是道歉，总算把人家安抚走了。然后母亲转身回屋拿出一根擀面杖，一边流泪一边满屋子转着打我们，嘴里特别严厉地训斥着：“你们还出去打架不，一点都不让大人省心，知道我给你们缝补衣服不容易吗?说撕就撕破了，以后你们谁再敢打架我就罚谁。”吓得我们三个谁也不敢出声，在记忆中这也是母亲发火最大的一次。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还忘不了当时那种胆怯的场面和母亲痛苦无助的眼神。
就这样我们兄弟几个在母亲的呵护、宽容、训诫、关爱之下渐渐长大成人了，也离开了那个伴随我们成长的黄土院子和窑洞，如同小鸟一样展翅飞翔。每飞走一只，母亲都疼在心里，笑在脸上，目送远去。在时间岁月的无情催逼下，母亲正无声、无奈地一步步走向衰老，然而我却因平时应酬太多，工作繁忙，忽略了对老人的留意和关注。有一次因下乡办案，十多天未归，回来后单位的同事都说：“你的母亲已经来找你好几次，你赶紧回家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听到这话我甚至顾不上擦把脸，便急急忙忙风尘仆仆地赶往老院子里看母亲。刚进院门便看见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正颤颤巍巍地手在门框上扶着焦急地张望着，见我回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极高兴的说：“你回来啦！也没什么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着满是笑靥的老母亲，我心里不禁一颤，陡然一痛：眼前的母亲竟然顶着一头稀疏的白发！昔日那个满头黑发、精神矍铄的母亲哪去了？是谁偷偷地，又是何时换掉了她的满头青丝？——那不是青丝，那是母亲美丽、殷实的青春啊！
望着母亲的白发，我一时思绪万千……
我想起了有位高人曾经说过：“人生三个不能等”，其中一个“不能等”便是孝敬老人不能等。世界上没有哪个老人能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儿女们孝敬。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趁着母亲还健在，我定会加倍地孝敬她老人家！
母亲一生节俭，朴实无华，直到去世！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对我们的爱犹如越来越纯的陈年老酒，先是浓烈，慢慢地变得绵软，晚年的母亲更是越来越慈祥，这让我想起了一位诗人说的：“蒲公英老了，她给孩子们留下的不是万贯家财，而是一把带着母亲厚望的，有助于远飞的伞。”
这就是我的母亲，蒲公英式的母亲，一个真正给儿女大爱的母亲！
谨以此文追忆母亲艰辛、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 （作者：姬海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