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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我爱你，与你无关。
小时候就读到歌德这一句，却也一读误多年。以为这七个字在说爱的执着与霸道，换言之：就算你不爱我，也无法阻止我爱你。
青春年少，心有孤勇。懂得之后，回过去再看，当初的孤勇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另一个名字。
深夜翻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随着这个女人在信件中喃喃自语，我忽而想到这句话，也忽然明白了这句话应有的含义。
在茨威格的这部小说中，R是一位著名小说家，喜欢旅行。
这一天，他郊游结束，乘火车返回。在车上，他买了份报纸开始看。报纸上的日期让他想起，这一天原来自己生日，但他内心平静无澜，并不会察觉与以往生日有什么不同——他没意识到，今年没有人像往年那样送来白玫瑰。
回到家，他开始查阅积压下来的邮件。有一封信件很厚，二三十页之多，字迹陌生且潦草。这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信封上却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这些，已经引起他的好奇。
“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存在的你啊！”
这直白又如诗歌般的一句，是信的开头，也是称谓，又是标题。R先生停顿几秒，稍作思索，没有得到答案，好奇心驱使他继续看下去。
“昨天，我的儿子死了。我为了挽救他，不眠不休地和死神抗争了三天。”
这样开门见山，又突兀陡峭。要知道，写下这份信时，她正濒临死亡，没有更多精力用来婉转铺垫。
过去的三天，她沉沦于失去儿子的巨大悲痛中，他却游走于悠闲自在的山水田园，两个命运交集的人，相忘于江湖。
她在信里自言自语，诉说儿子患病时的情形、自己照顾儿子的艰辛、儿子去世后躺在床上的情形。
人一死去，尘埃落定，悲恸漫延，她被无边无垠的痛之大海淹没。她受不了不做任何，孤零零地守着刚刚死去的孩子，心底的真情需要倾诉。
可是向谁倾诉呢？
这时候，他——毫不知情的作家R——她用生命默默爱着狂热爱着的男人，成为她唯一能够攀附的稻草。
“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我没了别人依靠，只有你还能依靠，可是，你却不知道我的存在。”
根据她对他多年的了解，此刻，他可能正在跟别人寻欢作乐，打情骂俏，可是她别无选择，他是她心里唯一的存在。
当她动笔写下这封信时，脑袋已经恍惚，四肢难受，发着高烧。在此情况下，她还是努力振作，用尽力气写下这一切。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不曾要求他做什么，现在正走向死亡，没有怨怼悔恨，也没有什么苛刻要求，她不要求对方爱自己，也没有希望对方给予自己同情和安慰。
她只希望他在读信时，相信其中的内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在自己的孩子去世后，自己也将离世时，一个人还有什么必要制造谎言？如果所言不是出自真心，还有什么意义？
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爱他，以“我爱你，与你无关”的态度。
爱你，是我自己的事，因为只有爱着，才能呼吸，才能带着希望活，是我自己离不开爱着你的感觉。既然如此，有何必要奢求你向我付出同等的爱呢？
总之，你爱我最好，不爱，也没有关系，我不强求，所需要的爱意源源不断地来自自己内心。
如果儿子没有在流感中死去，很可能她一辈子都选择沉默无语，一辈子都在等着对方主动认出自己。既然至始至终爱得心甘情愿，她也可以选择将这一切封存在内心，一起带走，成为永远不被知晓的秘密。
既然如此，为何要在最后时刻将一切真相告诉对方，而且抱着遭受怀疑的危险？
一个人在得不到爱的时候，退而求其次，总希望被对方记住。
死亡意味着永别，在寂灭面前，即便没有恐惧，总归心有不甘。一旦死了，也就无法继续去爱、去恨、去笑、去哭，去欣赏春花秋月。
一个人真正的死亡，不是皮囊的弃用，而是被所有人忘记。只要有人记着自己，就没有真正死去。
除了想让对方记住自己，她还希望他懂得自己。别人理解自己也好，误解自己也罢，她可以不在乎，但她希望得到所爱之人的懂得，哪怕在自己死去之后。
编剧廖一梅说：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理解。
这句话，用在这个即将死亡的女人身上，对照其一生，非常恰当。她曾遇到很多爱，也遇到很多性，在人生收尾处，却希望从所爱之人那里获得理解。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