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宇的铁粉，尤其是仙剑系列与轩辕剑系列的忠实爱好者，即便在仙四既出，大宇风波之后，仍能初心不改。大宇在“双剑”上倾注的心思不容置喙，在国内单机日渐式微的年代依旧保持哪怕分毫尊严都不应被无限否定。以仙剑为例，值得玩味之处很多，今天独谈歌词。
仙剑系列的配乐一直为人称道，但直至仙剑四，官方从未尝试依曲填词。仙剑系列第一首官方填词主题曲是仙五推广期出的《少年情》，仙五主界面响起的曲子便是这首。作为仙剑系列有开天辟地意义的一首歌，它的词其实是奠定了仙剑填词主题曲的两大特征：凄婉感与写实性。
《少年情》的词起初并非只针对仙剑五，而是对应仙剑庞大的世界观，以代表性的假象剑客形象来表现江湖人士对情谊与宿命的想法。所以歌词中写道的“长剑相伴飘白衣”与仙剑五主角姜云凡的人设差别甚大，它更接近换作一席白衣的慕容紫英或是李逍遥。然而整首词却异常符合姜云凡的心境，联系仙剑五结局后对这份情感的认同感将更深刻。
在仙剑五的结局中，唐雨柔为救心上人而选择形体玉殒香消，魂灵则封入玉石，属于肉体消散精神永锢的状态，比自然死亡更为残忍。而姜云凡亦未逃过命运折磨，爱人牺牲后却不得已与七圣一道寸步不离守着神魔之境，生命得以延续而自由不再。这种天人永隔的方式悲怆程度远超正常的生离死别，显得异常凄凉。
从少男少女初见的羞涩，再到英雄主义的使命感与悲壮性，姜云凡经历的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式的迷惑，正应证着歌词中唱的那般“痛过以后/才知情已难寻/吾爱至斯/只剩飞花梦影/回首再望/蜀山依旧伫立”。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个画面：多少年之后，世间早已历经数不清的轮回，姜云凡完成守护使命后离开蜀山，当他回望着渐行渐远的蜀山，想起与小蛮、龙幽他们共进退的日子，与唐雨柔郎情妾意的青葱往事时，只会会心苦笑，旋即凝视着胸口藏有心上人魂灵的玉石挂坠，良久无语凝噎。道出“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心情大概相似于此。
古人在缅怀少年时，更偏感年华易逝的追忆情绪，譬如卢祖皋的“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又如刘过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少年情》虽也有这层意思，但更多的是看不透生死带来的悲凉，就像已反复摇晃的可乐明明有满腔情绪要喷薄而出却不得。
仙剑五的另一首主题曲《心愿》，与仙剑五的整体主题同名。心愿是什么？在仙剑五全结局后便一目了然。心愿就是姜云凡的心愿——心上人能活过来，重回自己身边。《心愿》的歌词也是围绕姜云凡对唐雨柔的情感展开，可以看做是姜云凡的内心独白。
起始两句便将整首歌词奠定基调：“为何在我身边/却不能相见”。唐雨柔的肉身虽已无处寻觅，但她的魂灵与精神融入玉石始终陪伴在姜云凡身旁，所以才有了感知存在却不得相见的情况。既然三句“云的心/雨的愿/风中的誓言”则更直截了当地将主角与心愿之间的联系全盘托出。在这里其实是有一处存疑的，云与雨的顺序或许应该对调，因为联系全作，讲“雨的心，云的愿”才是符合事实的，但偏是云心雨愿。这便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为了音韵更合节奏，二是做深一层理解，即唐雨柔之所以愿意牺牲自己是为了救下姜云凡，所以从唐雨柔的角度出发，她的愿是云心存活，这处歌词是姜云凡站在唐雨柔的角度思考的结果。
之所以讲《心愿》是姜云凡对唐雨柔的告白，是因为通篇下来处处流露着姜云凡的心上人的誓言与决心，如“雨落红尘云归处/我等你/到永远”、“千山雪/万重天/此心永不变”等。在听这首歌时，歌词字字泣血，有似苏轼为亡妻作《江城子》的情感流露。“依稀笑语梦中见”、“放佛依稀在眼前”，不就是“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吗？
谈起仙剑系列，我最爱的还是仙剑五前传，因为颠覆性的男主角，从一味的剑客形象变为执笔的墨客，而夏侯瑾轩与瑕的爱情也一度令我久久不能释怀。一种不说破不道明的结局留给玩家无限遐想，比之定死的悲剧，仙剑五前传的结局显得温和却仍旧跳脱不开悲剧的内核，从两首主题曲的歌词中就能探寻到答案。
仙剑五前传的主题曲一首为《有情燕》，一首为《牵绊》。从歌名其实便能窥见一斑。燕子的意象在诗词中常作为爱情的象征出现，双宿双飞是燕子，如“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等。在燕子前加上“有情”二字，则更凸显出爱情的色彩。乍看歌名或许会认为这是歌咏爱情的美好曲子，但当听完之后，才知道这是爱情悲歌，以双飞燕子喻悲剧的效果与化蝶梁祝相似，以喜的意象与悲的内核形成对比，悲的色彩便愈浓郁。
燕子本是为了爱情不惧风雨的生物，如歌词中所唱“风云际变/能相依取暖/此喻为朝夕相伴”，但当燕子面临生离死别之际时，它们能做的不是殉情的悲壮，而是留下羽毛纪念的痴情守候。一只有情的燕子并非需要以殉情来证明自己的爱，一声泣血的哀鸣，一片悲痛的羽毛，一次绝望的展翅或许皆是它爱过的证明。
“君可见/雨中归燕/泪随着/慢慢回旋/等不到/前尘烟消或云散/它留下羽毛来纪念”。夏侯瑾轩与瑕不就是一对有情燕吗？一个为救爱人而将自己推向深渊，一个为救爱人而纵身一跃，恍若两只一直相依相伴的燕子，在飞过沧海时遭遇暴风雨却仍不离弃，鸣叫着像是在告诉天公：我相信着爱情，我走向猛烈的危险不是殉情，而是救出爱人。
如果说《有情燕》是主角的悲歌，那《牵绊》则是女二暮菖兰的独白。在游戏结局中，曾一起并肩走来的伙伴都已不在人世或杳无音讯，画面定格在暮菖兰伫立司云崖，望着苍茫云海，祭奠好友，身后却隐约传来先急后缓的脚步声。这一刻相距夏侯瑾轩与瑕坠下云来石已过去许多年，每年此日，暮菖兰都会携一壶酒，对着故地缅怀故人，青松暮霭，如悲似泣。这一天的脚步声却给予暮菖兰回头的勇气，正当我们都会认为夏侯瑾轩与瑕将会笑盈盈地牵手出现在故人面前时，一切戛然而止，徒留无限可能。我们可以大胆想象，《牵绊》就是暮菖兰在某一年祭奠故友时对着晴空长鹤诉说的心事。
依照前传的剧情，夏侯瑾轩诸人从欢声笑语到生离死别的时间差很短，也便是悲喜心情的转变来得很突然，于是才有了歌词中所言“风中的笑谈/道出人世的真言/一瞬间/沧海已桑田”。前一秒把盏言欢，后一秒世事沧桑。在谢沧行西去，夏侯与瑕失踪后，暮菖兰时常念起这群老朋友，是“多少梦回/又见如初的容颜”，是“无尽岁月/诉不尽情牵”，在她心中，朋友情谊使自己如获重生，而她与谢沧行之间晦涩的情感又将自己从冷酷的杀手来回到享受世间哀乐的状态。暮菖兰思念故人，却未必沉溺悲痛，她年复一年的祭奠是追思，也是等待，她始终相信与谢沧行之间情感是真挚的，而夏侯瑾轩与瑕一定没死，必会归来。因此在歌词末句，才有了“饮风共醉月/谈笑江湖间”这样乍看显得突兀、细想点睛之笔的来自暮菖兰的希望。
从主题曲曲调而言，仙剑系列一贯走的是哀婉风格，但仙剑六的《剑客不能说》却是例外。这首歌很跳脱，轻快的节奏如蹦跶的兔子，很容易教人误以为是一首破天荒欢快的歌。然而歌词中夹杂的情感却再次印证一个道理，仙剑系列的主题曲依旧凄凄惨惨戚戚。
相比前作，仙剑六对于主角已经很温柔，官方结局中也不过是越今朝与越祁双双失忆（不排除越今朝假装失忆）而无死生契阔的悲壮。即便如此，官方仍不愿放过玩家的眼泪，主角不死可以，配角得为悲剧埋单。于是居十方与顾寒江的牺牲变得在情理之中。而对于主角越今朝与越祁，他们最后虽无生命之忧，却历经身世之谜、轮回抉择，算得上身心均已死过一回，依旧能视为悲剧缠身。结合以上分析再去看《剑客不能说》的歌词，便觉得轻快的节奏更烘托出不言而喻的伤感。
其实看到歌名便会有两个疑问：剑客不能说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说？答案就在歌词中。经历仙剑五前传的颠覆后，仙剑六回归剑客形象，使双刀的越今朝一身侠客装束，海盗似的独眼罩平添绿林气。若将越今朝代入歌词中，剑客不能说的便是过去。越今朝的过去是扁络桓的部分记忆，或者说，越今朝本就没有过去，但当身世之谜点点剥开时，对于他而言，过去是残忍的。
越今朝的过去是本体扁洛桓给予其生命的过程，他更像是人造人。如同古龙笔下的主角，一出场便已鲜衣怒马长剑伴身，对于他们而言，过去就是执剑入江湖之后发生的事情，而非自记事起开始。在这些剑客心中，往事回首是腥风血雨，是儿女情长，也是快意恩仇，不能说的“是敌是友是恨是爱都是传说”、因为“难分难合难挽留剑客不能说”。手中剑如一生，出鞘的剑收不回，这是一种无可奈何；而当剑客老去追忆往昔时，打打杀杀都似一缕青烟，湮没于集市的买卖声中。剑客未必是侠客，孤独感会伴随始终或是在想要封剑时愈演愈烈，侠义与身在江湖的矛盾、爱恨的矛盾、市井生活与风声鹤唳的矛盾交织在一块，像一瓶失语迷药灌入剑客口中，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回到越今朝身上，正因为越今朝经历了与众人共患难的日子，友情之花盛开过，对他来说便足够了。当变故发生旋即归于平静后，越今朝再见一众好友时，他宁愿装作不认识，就如剑客不能说那般。这对于他和失忆的越祁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只不过摘下眼罩后，他眼中复杂的光芒告诉世人，过去他没忘记，隐忍加剧的苦痛自己埋藏就行，何足为外人道。
仙剑六是历代中填词主题曲最多的版本，共有四首，除了《剑客不能说》，还有《镜中人》、《誓言成晖》及《浪花》。其中最有仙剑味道的是《誓言成晖》。这首歌的歌词很简约，但每一句都能对应不同人物，组合在一起便是一曲道尽个中酸甜苦辣的感慨歌。类似《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判词的组合。
“没有感觉到的/以为会长久的/竟然是最短暂的”这是洛埋名、洛昭言两兄妹之间的情感写照。洛埋名对自己妹妹是始终是怜爱的，只是表现的方式随血缚程度而不同，但洛昭言对兄长的情感从依赖、不解、憎恨、到后悔、痛心却完全出自内心情感的波动。当她终于理解自己的兄长、理解兄妹情深时，洛埋名突如其来的死令冰释前嫌的兄妹情骤然成回忆。
“越是答应过的/越想要拼命厮守的/却只能深刻”，这句可以理解成越今朝与越祁的互相守望，也可以理解成顾寒江与明绣之间稍显复杂的关系，我更倾向后者。顾寒江作为明绣的救命恩人与师傅，在对待明绣的情感时至始至终保持理智，他从来把她当作女儿，“囡囡”便是顾寒江用来称呼明绣的。但顾寒江在明绣心中已经超越师傅的范畴，她表达出的是爱慕，是依恋，用现在的话语讲就是小女孩的大叔梦。顾寒江何尝不懂明绣的表白，只是他不愿也不能接受，他答应照顾明绣是出于仁义之心与男人的责任感，明绣想要拼命厮守的是要顾寒江在身边，也是对顾寒江能接受自己抛出的爱情之花的期待。无论何种誓言，对于双方而言，都在顾寒江之死时化作泡影，烙下深刻的遗憾。
“人说誓言烧成晖/随苦酒慰伤悲/哪来骤多思念决堤成泪水”，这句的含义就广了，指代的不是某几个人，而是一群人，因为起誓言的远不止越今朝之于越祁。誓言成晖却不成灰，为何？灰，火烧为烬，随风散去不见踪迹；而晖，火烧成光，照见心灵。一个是彻底消散，一个是化作指路明灯，对于仙剑六中这群人，是灰是晖已经显而易见。誓言，是越今朝想要陪伴越祁一生，是闲卿与洛昭言的之间的互相承诺，是嬴旭危面对扁洛桓、葛清霏、绮里小媛时的担当，是居十方偷偷许下的勇气……
末了，“若是能焕回/心甘愿/魂断/情归”则是主角的故事。越今朝与越祁不是兄妹而是恋人，在经历以生命换记忆与以记忆还换生命后，越祁活了下来却失去了记忆，越今朝保留了记忆也得以存活，这是剧情强行给的二人相对美好的结局，但对于主角，他们在做出以一换一的抉择时是义无反顾抱着必死决心的，比之开天眼看到的结局，有说不出的悲怆。
仙剑系列的歌词常被模仿成各种所谓的古风类歌曲，但这些东施效颦者只略微学会了遣词造句的表面形象，却忽视也无能力赋予歌词精神内涵，因为他们脱离了文本、剧情与人物。譬如写诗，会手法、会押韵、会蹦出几个生僻字不叫写诗，因为“诗者，志之所在也”，歌词亦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