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也称菊月，因为菊花开在此时。菊有傲霜的品格，这也是古往今来众多文人墨客喜爱菊，并常常“赋菊”、“咏菊”的原因之一。

北宋周敦颐的《爱莲说》，多数人中学时代就会背。其中有“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之句，意思是说：“晋陶渊明独爱菊”，但自他之后直至周敦颐的时代，再很少听说菊花能像牡丹那样被“世人甚爱”了。

我看此言差矣，其实古人对菊的喜爱之情，同牡丹一样“宜乎众矣”。

牡丹，有着艳冠群芳的美名，所以被“世人甚爱”也无可非议。而周敦颐自己认为，菊乃“花之隐逸者也”，所以很可能爱菊之人也多为隐者，不喜张扬吧。然而，他们毕竟藏得不够深，还是在那些传世的诗词歌赋里“漏出了马脚”。

最早的菊花意象

我翻遍《诗经》305首，居然没发现写菊花的，也或许是用了其它名称的缘故吧？奈何才疏学浅，未做研究，故不得而知。所以，文学中已知最早使用菊花意象的应该是屈原的《离骚》。其中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一句。

《离骚》是屈原创作的一首抒情长诗，并成为后世骚体诗的发端。诗中首次运用“香草美人”引类譬喻象征的手法。此句中的“木兰”与“秋菊”都是诗人喜爱的香草，并借其高洁清雅表达自己的美好志向。

“落英”二字，有解释说是落花，即零落的花瓣。其实这是不对的，屈原为表示自己不与世同污，傍晚时拿来当饭吃的肯定是初开的花，不会是枯萎凋落的。所以菊花在此已为高洁的象征。

其后在《礼记·月令篇 》中有“季秋之月……鸿雁来宾，爵入大水为蛤，鞠（菊）有黄华”之句。菊花开在三秋之九月，《易经》中“六”为阴，“九”为阳，九月九日更是重阳。重阳之时，恰逢菊花怒放，重阳赏菊也是很自然的事了，何况没别的花可赏。

当菊花遇见陶渊明

而让菊花真正一举成名的当然是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以一首《归去来兮辞》表明心志，归隐田园的陶渊明，种菊、采菊、赏菊、饮菊花酒，同时还写了大量菊花诗。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归去来兮辞》

据说作此《归去来兮辞》时陶渊明还没有真的回家，一切都是在想象中进行。想象着归来后看见院中的小路就要荒了，只有松树和菊花依旧如前顽强地生长在那里。这松和菊不都是诗人自身品质的象征吗？或者说是诗人向往的精神。

后来的陶渊明真的实现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理想。于是便有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苏东坡《题陶渊明饮酒诗后》：“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

陶渊明，诗歌一开千古平淡之宗，奠定了其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不朽地位，他的隐士气节与清高品格也为后世文人所敬仰。陶渊明爱菊花，人们推崇陶渊明，于是爱屋及乌！菊花作为隐逸与高洁的象征，成为越来越多文人雅士的歌咏对象。且与梅、兰、竹合称“四君子”，成为中国画的传统题材之一。

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写过一首重阳节的诗《九日》：

九日重阳节，开门有菊花。

不知来送酒，若个是陶家。

一开门就看见菊花，自为引出后二句“性嗜酒”、“独爱菊”的陶渊明做铺垫。不知诗人是自比陶的洁身自好，还是对其固守穹庐、隐逸田园、犹如菊花般坚贞品格的赞叹呢？或许更多的还是“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吧？然而，不同于陶渊明“乐天知命”的消极思想，在《滕王阁序》中，王勃可是说过“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

中唐时，白居易和元稹是齐名的诗人、好基友。二人不但对于诗歌理论的观点相近，共同提倡新乐府，而且还都喜爱菊花，都写过“咏菊”的诗。

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

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

——白居易《咏菊》

此诗使用对比手法，用芭蕉与荷花的残败反衬并赞赏菊的清绝耐寒。实则是托物言志、用来自况的。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元稹《菊花》

元稹这首同前面说的王勃那首《九日》一样，提及菊花必须把陶渊明拉下水。陶之后，菊已经变成超凡脱俗的隐逸者之象征。菊花加陶渊明，就是“双超”、“双隐”啊！最妙的当然是后二句，明明是在“拼命”的欣赏菊花，却说“不是花中偏爱菊”，实在因为除它之外再无花可赏。好比说我喜欢你，只是不得已的，不是非喜欢你不可，是因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最可爱！别解释，越描越黑！

继陶渊明之后，唐代孟浩然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山水田园诗人。他有一首脍炙人口的《过故人庄》，尾联便是：“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早年有志用世，曾作干谒诗《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投赠张九龄，望其举荐入仕，然终未能如愿。在仕途困顿、失望过后，孟浩然却能不媚俗世，以隐士终身。

《过故人庄》中，乡村老友的田园生活令诗人向往，诗人将其看做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告别时，老朋友邀其重阳节再来“就菊花”。此三字颇具深意，既是写朋友间真挚友情，又表明诗人对世俗生活的倦怠，暗示归隐之心。“就菊花”，既指饮菊花酒，也是赏菊。

另类的黄巢

以上几个例子都是点赞菊花的隐士精神或清高品格的。而唐末有一首更霸气的，那就是黄巢的《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诗赋予菊花新的角色，成了不畏强权的“被压迫者”的象征。菊花在此除去高洁之外又增加了英雄品格。其实，黄巢还写过一首《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相较来说，前一首显得更加雄伟壮阔。从诗律中音韵的角度分析，《不第后赋菊》属于古绝，押的仄声韵，“八”“杀”“甲”三个韵脚都是入声字，发音铿锵有力，诗歌的气势与此有着极大地关系。

宋至明清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苏轼《赠刘景文》

苏东坡这句和前文白居易的《咏菊》一样，也让荷花在此“躺枪”。后来民国时候辜鸿铭先生却将此二句用出新意。据说北洋军阀张勋60岁生日时，辜鸿铭特意书写此联赠送。 张勋所率部队， 号称 “辫子军”，其本人也被称作 “辫帅”。“擎雨盖”暗喻满清官员的帽子；“傲霜枝” 当然喻指张勋头上的辫子。真是辛辣的讽刺！

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李清照《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

李清照这首词是其南渡后的作品。全词主旨是写秋景，寄乡愁，抒发自己在故国沦丧后流离失所的悲苦之情。最后两句却又自我宽解。因陶渊明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故此词人才说不如学其饮酒赏菊、聊以解忧，方不负这篱菊盛放的秋光！

关于菊花诗，我个人较喜欢唐伯虎这首：

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

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

——唐寅《菊花》

全诗除题目外对菊花未着一字，却又处处在写菊。其中“三径吐幽丛”自然典出陶渊明的“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句。因此着意“三径”二字便等于不言自明地引出菊花。第二句说菊傲霜怒放，突出其清高的品质。为后二句的托物自比做好铺垫。表面上说天涯未归客，借菊看秋色，实则所看的是菊之隐士精神与高洁象征，承自屈原香草美人的笔法。

要说最爱菊，除陶渊明后写菊最多的，你一定想不到是谁，他竟是曹雪芹！

在《红楼梦》第三十八回中，曹雪芹借大观园里不同角色一口气写下菊花诗十二首！分别为《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其中以“潇湘妃子”的《咏菊》意境最佳，被评为上首。全诗如下：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尾联“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说这菊花自从被陶渊明品评以后，其高洁的象征与高尚的品格就一直被人称道，直至今日从未停息！

所以你看，周敦颐的那句“菊之爱，陶后鲜有闻”是不是很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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