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双木林兮
谈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本书，应该是茨威格久负盛名的作品了。我也早就对它有所耳闻，但真正沉下心来阅读，却是近日的事了。这个书名曾经给我很多的遐想，但阅读完才发现故事与我幻想的相距甚远。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这个陌生的女人又是何人？这封信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要回答这些问题，小说一开头似乎就给予了答案。原来这是一个有关爱情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这个写信的陌生的女子，这封信是她寄给一个知名作家的唯一的绝笔信。所谓“唯一”“绝笔”，是指她一生中有且仅有一次写信给对方，而写这封信的时候她正走向死亡，这无疑是吸引读者继续往下阅读的莫大悬念，而最令人费解的又莫过于“陌生”这两个字了。既是陌生，又何来深爱，既是深爱，又为何只此一封信以诉衷肠？正是这重重的疑虑，使得小说具有了神奇的魔力，让阅读者欲罢不能。
若用第三人称的方式来叙述这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在某城市某小区的某一栋楼房里，住着一个知名的作家，他才华横溢，名声大噪，靠着一部部优秀的作品收获粉丝无数。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长着一张男神的脸，年轻帅气，颜值爆表。才华与帅气的结合使他没有像深居简出的很多作家一样沉稳寡言，相反，他生性放荡，拈花惹草，出入于他住宅的是众多仰慕他的女性，还有他看得上的妙龄女郎。他的轻浮放荡尽管有些小心翼翼，但还是被他对门住着的那一家的一个人全部看在了眼里。
这个人就是写这封信的“陌生女人”。准确来说，这个名姓不详的女人其实和这个知名作家是邻居，从女孩十三岁的某一天作家搬到这栋楼开始，女孩便开始关心起对面作家的一切。她一开始就对这个素未平生的人抱有了莫大的好奇心和热情，后来又因为面对面的遇见而被他平和而含情脉脉的、拥抱式的的眼神所深深地迷恋，再后来就无可救药地陷入到对作家无处不到的好奇，关心和了解了。这种好奇一步步发酵，在一日日的关心中逐步变成了爱恋，于是这种想知道作家一切的欲望变成了心底无法抑制的爱慕与依恋。他成了女孩的爱情尤物，成了任何人和物都无法替代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对象。
她从十三岁到十六岁和作家毗邻而居，却始终没有成为作家眼中熟悉的邻家女孩。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她随着母亲的迁居而离开了那栋楼房，但两年来她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对作家的幻想和热恋中。两年后，她拒绝了父母为其提供的舒适条件，独自一人去维也纳，回到了作家起居生活的地方。她熟悉他的住处，熟悉他的生活作息规律，熟悉他的出行，熟悉他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
她甚至常常一个人站在那作家的住宅外面，静静地凝望着夜晚从窗户里发出的灯光。后来的某一天，当曾经的邻家女孩出落成光鲜靓丽的妙龄女郎时，作家在与她的偶然邂逅中对她产生了兴趣，于是她受邀和作家一起度过了难舍难分缠绵悱恻的三天。为此她怀上了作家的孩子，但是，作家在三天之后以外出旅行为由和她分道扬镳，她成了作家众多女人中的又一个陌生人，正如邂逅时作家对他们之间多年的邻里和初会都忘得一干二净。
女孩没有怪罪作家，她悄悄地走了，正如她当初悄悄地来。她尽管看穿了作家外出旅行与写信给她的承诺是个天大的谎言，但是她依然无怨无悔地再次回到了深情守望的地方。她忍辱负重地生下了这个孩子，并独自艰难地扶养他成人。为了不让孩子承受底层生活的苦楚，能在奢华环境中接受良好的教育，她成了一个出入于各种风月场的妓女。但是面对众多觊觎她姿色的富商权贵，她付出肉体，但精神上始终没有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求告。在她成为交际场上一颗璀璨的星星之后，她与作家有过好几次的碰面，她满怀期待无数次呼唤作家能认出自己，可惜的是，作家都一笑而过，形同陌路。
最后一次，女人以一个富人热烈追捧的对象的身份出席一个宴会，在那里她再次遇到了作家，作家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炽烈而渴望的眼神去勾引她，她知道作家并未认出自己，但她依然心存幻想，她听从心里的呼唤果断拒绝了富商的求婚，而只一个眼神，她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走向了作家的怀抱，和他度过了激情热烈的一晚。当女人以每年生日收到玫瑰作为暗示，希冀作家认出自己就是曾经的邻家女孩，后来的露水情人时，作家茫然地拿出一沓钱作为一晚的报酬。
女人崩溃了，她千呼万唤等待的重逢最后也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单相思。她的一切过往都未曾给作家留下任何痕迹，她们的所有眼神和肌肤接触对于作家而言也都只不过是一种肉体与情欲的解渴罢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最后，女人在唯一的精神寄托——那个孩子得了流感而不幸去世后，她以死谢下了生活的帷幕，也卸下了爱情的所有重担。
当我看完小说弄清楚了故事的来龙去脉后，我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困惑。这个陌生的女子为何会这样对作家一往情深？在有些人看来，这分明就是作贱自己，爱得卑微而毫无尊严，自取其辱，自轻自贱，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会和这个女子一样？现实中我们太多人打着女权主义的旗号，呼吁在爱情和婚姻中的平等，不会低三下气地仰视，不会摇尾乞怜地讨好，不会一往无前地付出，不会死心塌地地奢望，尤其是面对一个无视自己的男人，还这般憧憬，这般委曲求全，这般隐忍折磨，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现代女性会作出的选择。
但是再读文本我却无法对这个女子抱以鄙夷的眼神，反而除了深切的同情之外，我对她充满了尊敬。这是一种英雄主义式的爱情态度，要么死，要么生，不能苟且的爱情观，是对爱情的理想主义的最佳诠释。这个陌生的女子还未见过作家，便对他充满了憧憬；既见过，她对他便产生了满腔的深情，而且此世今生，不再有别的人可以取代。他就是她的唯一，他就是她全部的爱情所在。她是为纯粹的爱情而生，也必定会为纯粹的爱情而死。
在这样一种理想的爱情里，是不存在所谓的平等贵贱之分，不会计较付出的多寡，不会在乎收获的得失，她要的就是爱情本身。正像王小波遇见了美好的李银河之后，他说爱情就是遇见了，然后就爱了，然后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这个陌生女子对作家的深情在他人看来无法理解，但是这份莫可名状的情缘恰似那命中注定的劫数，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为爱情而迷醉，她祈求的绝不是对方对她心无旁骛的占有，而或许只是一份确认过眼神的温柔。“快认出我来吧”这样带着绝望的炽热的呼喊，并不是在期待一份同样的爱情告白，而只是一个眼神的肯定，一个点头的认同，让少女时候的憧憬和妙龄女郎时期的激情以及少妇时候的坚守连成一片，为自己筑起一道完美的爱情堡垒，守护自己一辈子用心呵护的理想爱情。
她那种豁出去的态度带着几分悲壮和十足的勇气，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痴心妄想，是“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斩钉截铁。这样的爱情没有退路，没有妥协，不在乎肉体是否在一起，但精神上绝对容忍不了一点玷污。她无疑就是一个爱情的精神洁癖者，是一个爱情的理想主义者。与她相比，我们俗世的情爱充满了太多的杂质和不纯粹，甚至只是以爱之名享受着肉欲的沉沦，又抑或贪恋于各种功利的恩惠罢了。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批判这样一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理想主义者？或许，我们与真正的爱情隔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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