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新
多日跟团旅游匆匆地奔走，加之一连几天的连绵阴雨，我老伴患了感冒。她不仅没吃晚餐，而且半夜还在发烧。四月中旬的江西最高气温已经达到二十七八度，可妻子却穿着绒衣绒裤。按日程安排明天就登庐山重要的景点三叠泉，导游告诉我们说，登上庐山的三叠泉要攀三千多个台阶，随团游的不少人纷纷摩拳擦掌，交钱报名准备登山。看着妻子蔫头耷脑的神态，我俩商定放弃。
看过晚上的新闻联播，吃过抗感冒药的老伴先是咳声叹气，然后则沉思良久一言不发。我问怎么了？她说：“此次如果不登庐山真是太遗憾了。”我问：“为什么？”她说：“自己打小最先背诵的唐诗就是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有孩子后最先教会孩子读的也是这首古诗。曾暗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咱们自费去，因为庐山对我太有引力了，做梦都想目睹其真面目，可万万没想到咱们人就在庐山脚下，却止步于此。”
老伴大早猛然起床下地，她眼睛大亮满有信心地说：“这么好的天气，无论如何我要去登庐山，哪怕我只迈上一个台阶也要去！”显然老伴是憋着一股劲，下定决心，不怕困难，执意要登庐山。老伴如此坚决，我当然备受感动，谁不想登高而望，目睹紫烟缭绕，飞流直下，还有“银河”甩洒的意境？！我和老伴更想登山看看“三叠泉”是何等的瀑布飞流？那泉上之泉是怎样衔接而叠流不止？那泉下之泉又是怎样承上启下，把山顶水滴汇聚的秘密告诉世间，随即奋不顾身英勇直下……
临登山前，我跟老伴有言在先，那就是一定要量力而行，决不可逞强，毕竟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你患感冒还没好利索。老伴点点头，我心方安。我们从东门入园开始登山，有人提醒我俩每人买只手杖，这样人体由两点变三点支撑省力。登上三叠泉要经过五座桥，真能登上去体力好脚步快的人起码要一个多小时。起初我看老伴还好，登山的步履有模有样，偶尔她还能小声念咏：“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登了大约二十分钟我俩竟歇了三四次。后来我见老伴的步履有点凌乱，手杖拄在石阶上也在乱点。我问怎么样？老伴眼神虚空朝老高老高的山顶望望，想了半晌才说：“没事。”听得出来她说的“没事”根本没信心，跟她虚无的眼光一样没底。显然她不愿说不登山了，因为她不甘心，支付的门票钱不说，人都说不登上三叠泉等于没上庐山。我看出了老伴的心思，于是半鼓励半安慰地说：“咱千万不要勉强。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况且游玩的标准也因人而异。比如生长在大山里的人，他们常年穿梭在山间，登山对他们简直是如履平地，咱跟他们没法比。”听我这一说，老伴露出一丝苦笑，我和老伴拄着手杖步履蹒跚继续登山。是啊，庐山真高哇！我不时朝山上遥望并感慨着。有的山两座紧挨着如亲兄弟，有座山如一堵墙把人们的视线完全挡住，有座山如一只笨熊木呆呆矗立在远处，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台阶两侧的树绿的透彻、鲜新，绿的沁人心脾，树枝彼此交织着，如一张张不规则的网。我的心也在交织着，因为担心老伴的身体能否坚持下来。登山方向的左侧有几十米宽的斜下石谷，石谷里有灰白色大大小小不等的巨石，大的有几百吨、上千吨，小的也有几吨、十几吨，无疑它们是从高山上滚落下来的产物。它们一定历经无数次的碰撞、风化、剥蚀才下移到此，所以才有近似的椭球体、球体、正方体、长方体，更多的是奇形怪状的形态。其实庐山绝不是人们想象的姹紫嫣红百花盛开，也不总是人心叵测般的风云变幻。我看庐山就是庐山，它是大自然的产物，山高坡陡，高山流水，乱石欲下，绿树叠嶂，关键是人对它如何感悟了。比如李白对庐山就有独到的感悟，除了他的日照香炉飞流直下外，其《九日》更是感悟的独具匠心：“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地远松石古，风扬弦管清……”重阳节那天，李白携壶登山，开怀畅饮，而且边饮酒边赏菊。其中的泛寒荣，一方面表现秋菊的姿色，另一方面有诗人怀才不遇的伤感。尤其是地远松石古这句，生动地刻画了诗人赏秋时的见闻和感受。在山高林密的大山深处，松柏葱茏，怪石嶙峋，阵阵微风吹来，响起松涛清越高雅的音韵，有如弦管齐鸣奏出的悦耳的乐声。遗憾的是我在庐山没看到菊，恐怕菊在春天孕育着呢。
快登到第一座桥时，在石谷的左侧有一尊李白的石雕，人们都非常兴奋，我连忙让老伴给我拍照留影。我想当初李白一定提壶携酒，诗兴大发，感慨大自然给人们的馈赠。老伴则仔细看了李白的石雕良久，可能她的耳畔又想起那气势磅礴的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仿佛刹那间，老伴有了底气似的，不消几步就过了第一座桥。再往上登，道路开始变窄，坡度也更加陡峭。老伴佝偻着身躯，拄着手杖，一个标准的老太太呈现在人们面前，这同她前几天在老年大学腰板挺拔唱歌跳舞完全判若两人!眼下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体力明显不支。我又问她行吗？她停了片刻有气无力地说：“行……”当我们到一处犬牙交错的石窟下面时，老伴急忙坐在石阶上说，我实在不行了，头晕出虚汗全身无力。说完后用手杖的手柄顶住下巴，一声不吭，满脸的无奈。我知道老伴确实尽力了，她是个十分坚强的人，绝不轻易说“不行”这话。
老伴不甘心，我更不甘心。我反复叮嘱老伴说，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我，千万别动地方，我往上登一段看看三叠泉究竟是什么样子，然后我下山接你。回头望一眼狼牙锯齿泰山压顶般的石窟，我开始独自往上攀。周围同团登山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我清楚自己身体的健康状况一般，没有老伴陪着心里固然没底，但却自我鼓劲要再上一个高度！一个台阶，十个台阶，百个台阶……我开始数着。当我登到第三座桥时，我终于看见了几十米高的瀑布，起初登山时只看到涓涓细流，眼下我感到欣然。再朝上眺望，山依然很高，看来那三叠泉仍在上面。我开始询问从高处下来的人，他们说照你这登山速度起码还得四十分钟以上，换句话讲我只登了全程的五分之三。我惦记老伴，因为半小时过去了，如果老伴有个闪失我就是看到三叠泉也没任何意义，我只能深切地向上仰望片刻，极不情愿地掉头下山。
是啊，此次庐山行值了，无论如何我们圆了登山之梦。诚然没能如愿看到三叠泉，可这残缺之美恰是对实事求是的最好诠释，我们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