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康楷，是一名妇科大夫，2015年底离开北京妇产医院成为自由执业医师。目前是中国第一个妇产科名医集团的联合创始人之一，有近20年的三甲医院工作经历，可以说我已经把自己最好的岁月都给了公立医院。在这20年的执业生涯里，除了所有大陆三甲医院大夫们都不得不面对的忙碌疲惫，更见证了无数人间冷暖和生离死别。
2009年，刚从澳大利亚访学归来的我博士毕业被分配到重庆医科大学附一院妇产科工作，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患者——晓璐。
晓璐35岁，继发不孕，是靠试管婴儿获得的妊娠，相当的稀奇宝贵。和所有孕妈一样，晓璐每天抚摸着日渐隆起肚子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甜蜜，随着孕周的增大，晓璐发现自己的肚子比同样孕周的姐妹们大了不少。18周时，晓璐感到了明显的腹胀和乏力，在当地的医院检查发现有腹部包块和大量腹水后转诊到我所在的医院。接诊大夫袁教授是个风风火火的女汉子，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很快以“妊娠合并卵巢肿瘤”将晓璐收治入院。从晓璐抽出的腹水里面，我们发现了卵巢癌细胞，而且是低分化的肿瘤细胞（也就是说恶性程度很高），卵巢癌的诊断成立。
由于卵巢深居于盆腔之中，一旦发生癌变，症状往往十分隐匿，当患者出现不适就医时，大多数其实已进入晚期。因此，卵巢癌又被称为“沉默的杀手”，在女性的所有恶性肿瘤中，卵巢癌的长期生存率最低。如果妇科检查发现盆腔肿块为实性、不规则而且固定的话则要怀疑为恶性肿瘤。B超检查是很有帮助的，为区别卵巢上面的囊肿或包块是否为恶性，目前一般以8cm为界限。绝经前的女性女性发现＜8cm的卵巢肿物，B超提示为囊性，不排除生理性囊肿，可以观察1-2个月。而绝经后的女性一旦发现附件肿物应尽早开始启动卵巢癌的诊断程序。对于＜5cm的卵巢肿物，如果多次检查仍然持续存在的也要高度重视。有些病例的卵巢癌体积很小的时候就可能已经有转移了。据北京协和医院的报道，他们治疗的浆液性卵巢癌中有14%的直径小于5cm。
晓璐的特殊之处在于她怀孕了。伦理学认为，生命权是至高无上的，为了活命我们有时不得不放弃某些器官或功能。如果不手术，按照患者肿瘤进展速度，晓璐无论如何也难以捱到分娩。因此，手术是我们的唯一选择。卵巢癌的治疗原则是在理想的肿瘤减灭术基础上的联合化疗，手术范围包括了全子宫、双附件、大网膜和阑尾，以及盆腹腔内的一切转移瘤。就算顺利完成了手术和化疗，以晓璐当时的中晚期卵巢癌来看，其5年存活率也不会超过40%。晓璐很明事理但也是个有主见的孕妈，和她沟通，一家陷入了沉默。最终晓璐同意手术但前提是无论如何必须要保孩子。这对我们都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意味着晓璐要选择的是姑息的手术方式，而直接放弃那哪怕只有40%的长期存活的机会去换取孩子的生命和自己成为母亲的短暂光阴。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因为这注定是一个不彻底的手术，手术只切除了晓璐的双侧附件以及我们能发现的明显的肿瘤组织，保留了子宫和里面孕育着的生命。术后紧随而至的化疗也至关重要，否则腹腔里面残留的肿瘤细胞会很快复发反扑，腹水也会接踵而至。可患者一家却再一次陷入要不要化疗的纠结，她们生怕化疗产生的毒副作用会影响胎儿的发育甚或造成胎儿的畸形。动物实验表明，几乎所有化疗药物都可致畸，但药物的致畸作用也是动态的，和妊娠的时间、药物的类型、剂量等相关。我们当时给晓璐准备的是紫杉醇+顺铂的方案，研究表明妊娠中晚期，由于胎儿器官分化已经完成，使用紫杉醇和顺铂理论上是安全的。但有谁敢给患者家属保证孩子出生就一定健康呢？在当前这样的医疗环境下如果孩子出生时有个三长两短，仅一张药品说明书上的“孕妇禁用”就足以让自己的职业生涯就此画上句号。
卵巢癌患者术后肠道恢复排气就应该尽快进行化疗，否则治疗效果会打大折扣，时间一天天过去，晓璐和家属继续纠结着，医生们也非常焦急，这时咱们的一位老主任实在忍不住了，这位中国现代妇产科学的奠基人之一，83岁的卞度宏教授亲自去给家属承诺这个方案的化疗肯定不会对胎儿造成严重影响，告知不化疗则母子都难保。现在回想起来，对卞教授的勇气和胸怀无比敬佩！化疗得以如期进行，一个疗程又一个疗程……在第36周时，晓璐终于剖宫产了一个女儿……
晓璐在继续忍受着化疗的同时也开始了她幸福的母亲生涯……
两年之后，晓璐死于卵巢癌复发。走之前，她对医生们表达了深深的谢意，也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按她的话说，她完成了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一段经历，成为了母亲，虽然很短暂仓促和不舍，但她把生命传递给了女儿，她已很知足……这也许就是母爱的诠释吧。
备注：尊重这位伟大的母亲，患者的名字为化名